这些老北京的书摊，承载着一代人的生活记忆

五月初结束的北京春季(chūnjì)书市使热爱读书的人(rén)们(rénmen)流连忘返，文字的力量总是穿透纸笔，让人们乐在其中。从春季书市，回想起老北京那些传承久远(jiǔyuǎn)的书市，又想起书市之外的小书摊与(yǔ)书屋。它们或许没有显赫的名号，亦无固定的处所，却如散落的星辰，在传播文化、浸润人心的夜空中，闪烁着独特的光芒。尤其是那充满烟火气的小人书摊，更是平民文化最(zuì)生动的注脚，在物质与精神匮乏的年代，默默(mòmò)承载着无数人对知识的渴望。

隆福寺街曾(céng)有小人书摊

连环画，这个曾被称作小人书的读物，如今已成为图书收藏的一个专门类目，某些连环画居然价值连城，成为藏家竞相追逐(zhuīzhú)的对象。但在若干年前，它不过是孩童手中的寻常读物，难登(nándēng)大(dà)雅之堂，就连大的书店都不予经营。《北平市工商业(gōngshāngyè)概况》的书业一档中，对小人书、小人书摊只字未提，后人(hòurén)所写的各类“书话”也极少着墨(zhuómò)。阅读小人书的乐趣，只能在街头巷尾、集市庙会的地摊上寻得。

老北京的小人(xiǎorén)书摊星罗棋布，遍布全城。多年前漫步街头(jiētóu)，往往走不多远便能邂逅一处。以隆福寺街为例，当年至少有四个特色鲜明的小人书摊。有两个在庙(miào)门口，一个(yígè)在今天东四工人俱乐部对面，摊摆在一个倒闭的烟铺门口，另一个在隆福寺街东口不远的地方。

庙门口有一位老妪经营(jīngyíng)的书摊，她识字不多，对(duì)书籍也不甚精通，只是(zhǐshì)在一辆儿童竹车上搭块木板，摆上三四十本小人书。她慈眉善目，宛如邻家阿婆，即便遇到调皮的孩童看(kàn)完书不给钱，甚至顺手牵羊拿走一两本，她也佯装不知，就这样不温不火地摆了几年摊。

另(lìng)一位在庙门口(ménkǒu)摆摊的老者则颇(pǒ)有来历，他乃晚清贝勒毓朗后人，名恒兰，属恒字辈。多年前，清史专家冯其利曾(céng)采访过他。恒兰的祖上是清代和硕定亲王，王府位于西四缸瓦市，闻名遐迩的“砂锅居白肉庄”便出自王府家人之手。恒兰的书摊是隆福寺街最后一个书摊，除了《三国》《水浒》等中国传统文学经典(jīngdiǎn)，他还为孩子们提供了《普通(pǔtōng)一兵——马特洛索夫》《卓娅和舒拉》《丘克与盖克》等苏联文学作品，为小读者打开了一扇了解世界(shìjiè)的窗。

小人书摊大多(duō)只(zhǐ)租不卖，随着(suízhe)时间的(de)推移，书籍越积越多，摊主们除了偶尔补充新书，也会处理一些因频繁翻阅而残破的旧书。像恒兰和(hé)老妪这样的摊主，由于本小利微(běnxiǎolìwēi)，很少有资金更新书籍，只求能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计。那时，看一本小人书只需一分钱，若想租回家则要多付些。摆小人书摊，实则(shízé)是一些百姓为生计所迫的无奈选择。后来，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，从业者纷纷改行，隆福寺街的四个小人书摊也渐渐消失。

摆小人书摊有一条不成文的(de)规矩：从不摆在中小学校门口，生怕(shēngpà)影响孩子们上课。不过，灯市口25中学门口那棵大槐树(dàhuáishù)下的书摊却是个例外。这个书摊主要面向中学生，不仅有小人书，还有世界名著，以及柯南道尔的《福尔摩斯探案集》等书籍可供租赁。摊主是个健壮(jiànzhuàng)汉子，很少有笑容，孩子们到他的书摊看书(kànshū)、租书(zūshū)，也都自觉保持安静。书摊上的书籍大多健康有益，许多课本上学不到的知识，都通过这里传播开来(kāilái)。

前些年，郊区的(de)一些工地门口(ménkǒu)也曾出现过小人书摊，除了连环画，还有《故事会》等读物，主要服务于工地上的青年打工者。每到午饭(wǔfàn)时分(shífēn)，年轻的打工者们便会簇拥到书摊前，花上一两角钱，就能在文字的世界里(lǐ)徜徉，汲取知识的养分，这样的书摊，也成为他们枯燥生活中的一抹亮色(liàngsè)。如今，小人书摊已成为远去的记忆，但回想起来，那些摆放在小摊前后的小板凳、马扎，树荫下(shùyīnxià)捧书阅读的惬意时光，不仅让人增长了知识，更在心中留下了温暖的文化印记。

如果说小人书摊是孩子们的文化乐土，那么头发(tóufà)胡同的小市则是文人学者、大学生们的精神家园。这条(tiáo)看似平凡的胡同，实则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底蕴。清代这里曾有“官学”等机构，堪称西城的一条文化街市。邓云乡在《文化古城旧事》中曾这样(zhèyàng)描述头发胡同：“这是(zhèshì)一条很宽很直的大胡同。” 上(shàng)世纪二三十年代(niándài)，这里有一座图书馆，“‘头发胡同图书馆’，实际就是北京市立第一图书馆，馆址就在头发胡同西口……但是它(tā)的历史却很早，在北海国立图书馆建馆之前，它就开馆接待读者了(le)。它的前身(qiánshēn)是民国二年教育部办的‘京师图书馆分馆’和‘京师通俗图书馆’，后来合并成‘京师第一普通图书馆’。”鲁迅在教育部任职期间，这座(zhèzuò)图书馆便在他的管辖范围内，他的日记中多次记载了前往图书馆和逛(guàng)头发胡同小市淘书的经历。

由于离北洋政府的(de)(de)国会很近，头发胡同(hútòng)成了(le)“国会议员”们常去之地，这些饱读诗书之人的往来，让胡同充满了“谈笑有(yǒu)鸿儒，出入无白丁”的文化氛围。上世纪二三十年代，头发胡同东段形成了一个旧书交易市场，名曰“小(xiǎo)市”，又称“海市界”，胡同内有文鉴堂、致雅堂(zhìyǎtáng)、醉(zuì)经堂等十余家旧书店，书摊更是数不胜数。虽然头发胡同小市的历史不算太长，但(dàn)却给文人学者留下了深刻印象。学者张岱年在《书斋漫话》中回忆，他刚到北京时，生活拮据，买书的钱不多，无力购买高价书籍，因此常常路过宣武门时，到头发胡同的小市旧书铺逛逛(guàngguàng)。他曾在那里看到《南华经解》和《庄子》，却因囊中羞涩无力购买，成为心中的一桩憾事。

头发胡同(hútòng)小市书(shū)摊(shūtān)上的(de)书，大多是由(yóu)“打鼓儿”的（旧京收(jiùjīngshōu)废品破烂的人）走街串巷收来的，他们将(jiāng)收来的旧书论斤卖给摊主，摊主再论本出售。小市最热闹的时候，一到中午，摊位就延伸到了宣内大街，甚至摆到了西单路口，其规模之大可见一斑。像头发胡同这样有(yǒu)小书摊的胡同，老北京还有不少(bùshǎo)。学者邓云乡回忆起儿时在西单居住时，曾多次光顾西城口袋胡同的书市(shūshì)小摊。他写道：口袋胡同的书市，“大多数是在地(dì)上铺(shàngpù)块布，几十本大大小小的破书平铺其上，任人挑选。”“很长一段时间，我把书摊当成(dàngchéng)了阅览室，每天晚上(měitiānwǎnshàng)吃过晚饭，就蹦蹦跳跳地去逛书摊。”他觉得逛书摊最大的乐趣在于“无目的地(wúmùdìdì)闲逛”和“自由的发现”，这种感觉想必是所有爱书人共有的。学者唐达成对书摊同样(tóngyàng)情有独钟，他回忆起东安市场内的书摊：“那里除了几个规模较大的旧书店以外，围绕四周的全是名副其实的旧书摊，成排成行古今中外的旧书，任顾客随意选购，每逢到了那里，便觉书香扑鼻，目醉神迷。”如今，潘家园旧货市场内有一个专卖旧书的小市，一二百个书摊鳞次栉比，漫步其间，看着满目的书籍，乐趣无穷。

王府书屋图书只租不卖(zhǐzūbùmài)

在(zài)北京的(de)书市中，还有过只租不卖的书屋，多年前位于华侨大厦对面的“王府书屋”便是其中之一。书屋坐落在一个小院内，屋内是租书的地方，院子(yuànzi)则是供(gōng)小读者们阅读小人书的场所。“王府书屋”的藏书颇为丰富，既有适合(shìhé)小孩阅读的连环画，也(yě)有供成人阅读的书籍，而且一律只租不卖。小孩子们可以在院内的树荫下(shùyīnxià)看书，与小人书摊并无二致，大人则可以把书租回家慢慢品读。店主是个细心人，他出租的大人看的书通常会包上牛皮纸书皮，小人书也整理得整整齐齐，很少有破破烂烂的情况(qíngkuàng)。

在(zài)“买书难”的年代，不仅(bùjǐn)书籍种类匮乏，大多数人也舍不得(shěbùdé)花钱买书，到书屋租书就(jiù)成了经济实惠的选择。那时，人们对知识的渴望比今天更甚，而且租书有期限，不像图书馆借书可以慢慢看，这就促使租书者拿到(nádào)书后立刻捧读，客观上促进了文化的普及。上世纪五六十年代，有人从这里(zhèlǐ)租到巴尔扎克、左拉、托尔斯泰等(děng)作家的名著时，那份欣喜之情令人动容；有人租到司汤达的《红与黑》，更是(shì)欣喜若狂。“王府书屋”与附近隆福寺的书店不同，它既不做图书买卖，也没有旧书出租，租的都是新出版的书籍，像《林海雪原》《青春之歌》《红岩》《红旗谱》等经典作品，最早都是在书屋里与读者见面的，大家(dàjiā)常常需要排队租阅。后来(hòulái)，书屋悄然关闭，书屋的主人和那些承载着无数人记忆的书籍去向何方(héfāng)，却是少有人知。

北京作为历史悠久的(de)文化古城，书业的繁荣由来已久，即便在今天，依然位居全国之首。二十多年前，京城的早市和地铁站口，总能(zǒngnéng)看到一两个卖书的小摊，摊主们将书摆在三轮车上，或是在自行车后座(hòuzuò)放个纸箱，里面(lǐmiàn)装满各种有趣(yǒuqù)的书籍，供行人(xíngrén)挑选，这些流动的书摊，成为了京城街头一道独特的风景线。可惜的是，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，这些流动书摊也渐渐消失了。

旧日的书摊(shūtān)与书屋，字里行间满是北京的文化记忆(jìyì)。它们曾是知识的传播者、文化的守护者，见证了这座城市对知识的热爱(rèài)与追求。如今，虽然许多书摊与书屋已消失在岁月(suìyuè)的长河中，但它们所(suǒ)承载的文化精神，却如同陈酿的美酒，越发醇香，让我们更加热爱这片充满文化底蕴的土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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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：北京晚报(běijīngwǎnbào)五色土